浮觉从床上坐起来时，窗外已经夜晚，他没有关窗户，窗帘被风吹了起来，他揉了揉鼻梁，窗外万里星光，无数的车灯组成了城市中的朦胧的光点，在高架桥上穿梭。
他取下了头盔，拿在手中，一面黑铁色的半包裹头盔，上面还亮着绿色的指示灯，一闪一闪，像是一颗咕咚的心脏，很难想象只要戴上这面头盔，打开开关后，现实里就会像是睡着一样，意识漂浮到另外一个世界当中。
浮觉将头盔放在床头柜上，一侧还躺着一条黑色的项链，这项链是他的已故母亲留下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。
看了眼那条项链，很普通，中心是一块黑色的石头，可浮觉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它，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之后，才舒了口气。
时间是晚上九点半，浮觉从二楼起居室下楼，在厨房里煮了碗面，从窗帘外，他看见了隔壁屋子二楼还亮着灰暗的灯光。
Morr中，最为出名的女玩家就住在那个房间。
浮觉也只是看了一眼，便收回了目光，他从口袋里翻出手机，亮屏后，主界面的壁纸上，是一男一女的亲密合影，男孩儿穿着一身漆黑的大衣，而另一个女孩儿正亲密的挽着他的手，在细碎暖意的阳光中冲着镜头露出笑容。
浮觉的手在颤抖，他扔下了手机，关掉了客厅里的灯，躺在沙发上，朦胧的意识正在远去，他看到了一层又一层掀起的火焰，以及那张消逝的面容。
刺耳的鸣笛声，让他惊醒，浮觉坐起身，窗帘外，隐约有阳光渗透进来，他扒开窗帘的一角，看到了隔壁车库中缓缓驶出的迈巴赫S580，少女背对着他，沐浴在阳光中，一名妇女早已为她拉开后座的门。
她似乎想要回头，浮觉连忙拉上了窗帘，等到沉重的关门声响起，引擎声远去，他才掀开窗帘，那辆黑色的轿车已然下坡，消失在了拐角。
浮觉看了眼时间，穿好衣服出了门。
……
错综复杂的主干道，形成一条又一条深邃的迷宫，高耸入云的高楼遮住了天空，浮觉坐在计程车里，在整个湘南城穿梭，大厦的电子屏幕上，还在播放今日Morr的攻略情况，这款长达五年的游戏地图大的惊人，玩家们开着荒，将地图一点又一点的推进，但现在依旧没有推到尽头，有许多玩家在论坛上发帖，计算着整个Morr的地图面积。
“像我们那个年代，游戏就是电子**。”前面的司机转动着方向盘，透过挡风玻璃看到满街都是Morr明星玩家的海报。
“只是没想到啊，这几年过去后，游戏居然成了不可缺失的东西..我们累死累活的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，都不如别人在那里工作六小时。”
浮觉坐在后排，玩着手机，随口搭了一句，“那你怎么还在开车？躺着在游戏里赚钱不好吗？”
“毕竟我年纪大了，还是想以现实为重嘛，虚拟的东西，永远都是虚拟的，现实才是根本。”司机说的义正言辞。
浮觉笑了笑，没有搭腔。
等到计程车停下，浮觉下车，裹了裹大衣，湘南城昨天下午才下了一场暴雨，虽有阳光，但气温不算高，地面湿润，他拉上帽子，随着人潮走了进去。
在建筑物的上方，是用粗大的灯管捏成的几个大字。
“湘南城心理疾病治疗中心。”
……
“姓名。”
“浮觉。”
“年龄。”
“二十。”
“说说你的症状吧。”正在埋头观察病例的医生抬起头。
“之前不是李医生吗？”浮觉问。
“李医生辞职了，听说是在Morr里打了一把神器，卖到了不错的价钱，今早交的辞呈。”医生抬了抬鼻梁的眼镜，“虽然我也玩，但没他那么好的运气。”
“我倒是听说过你的事情，毕竟你的情况比较特殊，是....”医生一边仔细的询问，他像是陷入了回忆里，轻蹙了一下眉头。
“医生，我也玩Morr。”
“那还挺..”医生话到一半，意识到有些不对，他拿起病历，仔细看了两眼之后，才说，“还挺巧的。”
“听说你的症状和Morr相关。”医生尴尬的笑了笑，他放下了病历，“还第一次听说玩Morr玩到看医生的。”
“那是因为..”浮觉说话时眼神游弋，医生以为他很紧张，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安抚着说道“不用担心小伙子，这里是医院，你要相信医生。”
上一个李医生也是这么说的。
“我在Morr里会杀些怪物，既然你也玩Morr，肯定也知道，Morr中会包裹着一片无人区，里面会有怪物和地下迷宫，也被我们称为副本。”浮觉一边说着，一边比划。
“是，然后呢？”
“等到无人区和迷宫攻破后，玩家们可以解锁下一个区域，但那些区域里居住着许许多多亚人，精灵还有各种不同种族，玩家们可以杀掉那些Npc，从而获得丰富的奖励和装备，在中心位置插上坐标石，即可获得官方活动第一名的全部奖励。”
“那些都是数据，我也参加过几次攻略，的确是这样没错。”
“如果..我是说如果..”浮觉的声音变得有些诡异，“如果那些...并不是数据呢？”
“等等，不是数据？”医生打断道，“什么叫做不是数据。”
“我的意思是，他们是真实存在的，并不是所谓的数据，那里也不是游戏世界，玩家们所杀的每一个怪物，每一个人，其实都是鲜活的生命。”
医生想象了下浮觉说的画面，他在Morr里拿的是一把双刃斧，他砍过不少亚人类怪物，斧刃每一次划过它们的躯体，带走的都是一片蓝色的粒子，化为他武器的熟练度和经验值。
如果那些蓝色的粒子变为鲜血淋漓的内脏..
他的背脊发凉，“我们得讲科学，那不过是虚拟游戏。”
“你在开玩笑是吗？”
“你看我在开玩笑么？”浮觉面无表情的陈述，医生低头看着病历，张了张嘴，陷入沉默。
他几乎可以想象，最开始的李医生在听到浮觉说出刚刚这番话时，表情会多么精彩。
“退一万步来说，我只是说假如，你说那些数据都是真人，有什么证据吗？”医生深吸一口气，靠在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。
浮觉从口袋里翻出手机，调到主界面，一男一女，男的如果他没看错，就是眼前的浮觉，而另外一个..
他微微张大眼睛，女孩儿长得很漂亮，一头淡黄色的长发搭在脑后，面容甜美，嘴角扬起阔然的微笑，但让人更加瞩目的，是女孩的耳朵又尖又长。
医生想到了一个词，“精灵。”
“她叫爱丽莎。”
“一年前在森都攻略战中，这个女孩儿就居住在森都，最后也没活下来。”
森都攻略战，医生那个时候虽然没参加，但也听闻过，那段时间Morr的论坛都在讨论这个，作为玩家开发地图跨出的第一步。
“你看看她，AI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吗？”
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浮觉的眼睛，试图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取到什么信息，可浮觉的表情很平静，平静的像是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，只是他说话的腔调中，连同声带鼓动起来的颤抖，所包含的讯息又像一张巨大且密集的网。
窗外，细碎的雨滴打在窗户上，天际传来阵阵闷雷。
医生调整了下情绪，垂下头，继续翻阅着病历。
在病症的那一栏上，写着病人患有间歇性幻觉症，会把虚拟事物当做现实，原因未知。
难道真的如患者所说，Morr有什么问题？
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，就被医生扼杀，自己可是医生！怎么能被病人带偏？
“小同学，这都是你的猜想，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Npc合影的，是否出过什么道具，但真如你所说，Morr的世界是真实的，人类目前可没有那个科技，又不是魔幻穿越小白文，我前段时间看过一本小说，叫做《为了NPC我与全世界为敌》我翻了开头，那患者和你一样的症状，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啊，要么就是小说，要么存在于影视，《哈利波特》看过没？之前有人在推特上发文，还说自己收到了霍格沃兹的录取信呢。”
“你说得对。”浮觉平静开口，“Morr不过是一款游戏罢了，那里面的怪物、Boss、Npc只不过是程序编好的数据而已。”
这段话他不知道说了多少次，熟练又冷静。
医生缓缓舒了一口气，在病历上写了些什么，然后又和浮觉聊了聊日常的生活，大约过了半个小时，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，笑着站起身。
“好了，复查也没什么大问题，你其实也没什么病，只不过有些妄想，那些都是虚拟的，不是现实的。”医生和浮觉握手，“希望你调整好心态，好好的生活。”
浮觉笑了笑，点点头。
再走出办公室的瞬间，浮觉的笑容荡然无存，他抬起步子，走出医院，街道上下起了雨，神色匆忙的路人打着伞游离在街道，雨滴噼里啪啦的作响，大厦的电子屏幕上还播放着Morr的各种报道。
“妄想吗..”浮觉一遍又一遍的擦着屏幕，手指像是在抚摸女孩子的面颊，他垂下头，眼眶下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。
浮觉有一个隐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。
他在Morr中，喜欢过一个Npc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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